我不迷信、也不迷恋某种宗教,但我却欣赏佛家推崇的一句话:“放下即自在。”
来到九寨沟一绿绿到我肺中的翠海,仰视九寨沟一爽爽到我心中的蓝天,捧掬九寨沟一清清到我灵魂的泉流,我真的懂得了什么叫“放下”。在永生不灭但默默无语的大自然面前,我们作为自然物种之一的人类,很难“放下”的东西太多了!而且,那些东西又大都是我们灵魂中的污垢,注入自私习性、名利意识、夺取本能、占有欲望等等。大自然总在嘲笑我们,只是我们自己怯于正视罢了。然而我一经走近百余个“海子”(即湖泊),如芦苇海、火化海、树正群海、五花海、五彩池、天鹅海等等,以及环抱她的万树千林,我本能地“放下”了,而且“顿悟”了中国古代哲学即“天人合一”的深蕴。“天”者,大自然也。在大自然的千姿百态、各具生机的神采面前,“人本位”即人类时时自称“万物中心”、“万物霸主”的意识和理念,何等虚弱!其实,万物等可以成为“人之师”。山的挺拔,水的博大,松的坚实,竹气节,以及草的安于平凡却能覆盖大地,花的百般艳丽却始终朴实无语……人类难道不应该向“物”学习到一点美好的精神和风采么?
佛家说的“放下即自在”,我很推崇。道家说的“万物莫与朴素争美”,我尤其叹服。在人类对“真善美”一语喋喋不休讲了千年万遍的时候,其实在大多时候误读了“真”字。“真”绝不意味着公开而无忌地暴裸出各式丑陋,将种种非文明行为予以合法化。高本位的“真”,只能解读为“朴素”,是善与美的浑然一体。我来到九寨沟,包括观赏她被誉为“珍珠滩”、“孔雀河”的景点,虽然她们的名字带有华美色彩,但这些景点的本身却因朴素而令人膜拜。这里的一切美,首先在于真!山是真的,毫无雕饰感;这里的水是真的,无尘、无垢、无污染,连空气都像洗过千年万年一样,没有半粒飞沙。我游览归来时,下榻的地方是九寨沟管理局贵宾楼101室,身后一米处是翡翠河。临窗俯望,河之清、水之洁、涟之美是我多年未曾触摸过的。每夜,躺在床上谛听悠悠水声,联想到的是:水之清与世之清往往近缘,治理一切都应该从激浊扬清入手。清,是至高的朴素,也是对世界和人间、社会和人生的根本性净化!
在九寨沟体验几日,等于我读了佛家的、道家的经典,也等于我读了儒家经典。孔子曰:“仁者爱人”。在九寨沟的几日,我不仅深深感到了九寨沟人对环保意识近乎本能的珍视,地上、水中只要有一星儿污物都立即拾取、打捞,而且对游客的关爱也是发自内心的。九寨沟管理局的旅游带队人员藏族姑娘更娜,朴实善良,为了寻找一位迷路游客,不是会到车上坐等,而是几番奔向林荫中的栈道,事后只是憨然一笑。在九寨沟中的不少藏族村寨中,我都遇到了这样的仁爱者,足以令人生敬。
读九寨沟,可以领悟到哲学的、文学的、美学的启迪。诺日朗瀑布是动态的也是静态的,她那样飞流奔泻却保持了万年绝不失态的模样;百余个海子那样美丽多姿而绝无雷同感,都有自己的个性;九寨沟中的原始森林和千株树、万朵花以及比比可见的湖光山色,都很美。在这里,主色是绿和蓝。绿和蓝,是一切自然美学中的基本色调。没有绿色的草木,岂有万紫千红的鲜花名卉?而且人类从草木和淡水中走出,没有绿色植物岂能生存?没有蓝色的天和水,尤其是纯净的淡水,任何绚丽的云霓和绮丽的风景都不会怡人。
九寨沟是一部耐读的书,是一部值得深读的书,当然也是一部读之必有所获、必然受益的书。走进九寨沟,我首先劝你不必急于说话,不要喊叫,不要急于议论和书写,尤其不要故作剥削多知似的深奥,不要去搞自作聪明似的指指点点。只管静下心来迈动双脚,睁大眼睛,启动心灵,使用本真式的思考和感悟,虔诚地、恭敬地去读九寨沟这部经典性的好书。没读过九寨沟这部书,你会后悔的;深读过这部书,你必有所得,而且终生难忘!
作者简介:毛志成,北京人,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,著名作家。著有长篇小说《我与小城告别》、《归来的叛国者》、《大地的脉搏》、《死刑犯归来》,中篇小说集《乌纱巷春秋》、《福相女》等,文学理论专著《文学智能品质论》等。